章节59
  这些日子受尽严刑折磨的花无欢,此刻根本无法回答杜秋娘,他甚至觉得,杜秋娘信口提出的这个问题,比神策狱中的逼供更令他牙关发紧——原来自己,是这样轻易就可以被怀疑的人。

  他冰冷的眼眸深处,难免涌出一股失望。在刚刚被放出神策狱遍体鳞伤的现在,在即将被遣出京城前路茫茫的现在,在时刻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一获自由就急忙赶来的现在,他怎么可能不觉得失望?

  等不到花无欢回答的杜秋娘,这时却忽然自言自语地改口道:“唉,不对,这定然还是那老匹夫王守澄的阴谋——宋申锡那里搜出的是漳王的信,漳王他素来乖巧,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……”

  “秋妃,您这几日,过得可好?”花无欢听到这里忽然哑声问,其实内心却近乎焦渴地想知道,她这些日子有没有被附身。

  从他去找王守澄密谈的那一晚开始,那只狐妖就凭空消失了,尽管他从没表示过在意她的去留,却也无法漠视她的不告而别。尤其是与秋妃话不投机的此刻,他竟越发在意那只狐妖的去向,想知道在自己被捕下狱的日子里,她有没有悄悄回来过。

  原来他终究还是自私的,当度在意的人令自己灰心失望,就情不自禁地挂念起在意自己的人。又或者正是因为有了她,才令他终于感觉到,漫漫洪荒中独自坚持的疲惫。

  “哦,我过得很好,”这时杜秋娘望着沉默的花无欢,浅笑着回答道,“其实说来也怪,这些日子我被关押在神策狱里,神智倒是比从前清明了许多,你说会不会足花萼楼里有什么与我犯冲,才让我这样精力不济?”

  “犯冲之说纯属妄谈,秋妃您多心了。”花无欢看着兀自在那里猜测的杜秋娘,却没有开口告诉她真相。因为心头似乎有隐隐的不安,他直觉一旦对秋妃吐露出实情,那只狐妖就再也不能回来了。

  这一天是庚申日,夜里永道士守庚申,在厢房中冥思打坐,却一不小心打起了瞌睡。所谓守庚申,不过是道士修行的一门功课,意在防范能记人过失的三尸虫,在庚申日这夜乘人入睡时,飞到天上向玉皇大帝汇报这人的坏话。故而这夜修道的人都会熬通宵不睡,也就是守庚申。

  虽说永道士一向作恶多端罄竹难书,不过像他这样天赋异禀的奇才,又何须如此拘泥于教条呢?所以当他在打坐中感觉到睡意时,便即刻从善如流地放任自己昏睡过去,直到四更天时才心满意足地醒来。

  只是当他睁开眼时,就发现一直系在床榻下的金丝罗网已被咬破了一个洞,而原本被束缚在网中的青狐,这会儿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  嗯,看来自己昏睡过去,难保不是那小狐狸对自己下了瞌睡虫,永道士为自己的偷懒找了个理直气壮的好理由。

  “啧啧啧,竟这样挣脱我的金丝罗网,这小狐狸真是不要命呢,”永道士忍不住嗤笑了一声,戏谑的日光中竞闪现出一点钦佩的神色来,“我这金丝罗网可不是闹着玩的,她这样强自挣脱,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了,真是自作自受。”

  骊山怎么尽出些这样的怪胎呢?永道士十分费解,汕笑着躺回榻上,枕肱而眠。

  拂晓之际,被李涵下旨流放或还乡的宫人已在神策军的监视下,列队走出了长安城。这群被皇权放逐的人无不神情沮丧、暗暗饮泣——他们或是被阉割的男人,或是错过了嫁龄的女子,离开了栖身多年的皇宫,又能去哪里继续自己已然畸形的人生?

  出了宫,未来只有一条死路可走,怎能不让人摧心剖肝。花无欢默默陪在杜秋娘身边,与另几名内侍一同扛着行李,虽然已不复当日行走宫中时叱咤风云的风光,可通身逼人的冷冽光彩,却没有减损半分。

  负责随行监督的神策军侍卫们当然知道花无欢是有来头的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