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_2
  的寿材抬来了,他拍着胸脯说:“我这把骨头,还可以熬个三年五年的吧。”我给他磕了头,马七爹说:“我受了你磕的这个头,棺材我就送给池爹了,他人真的好呢!”父亲还在的时候经常说:“做个好人真的合算,是最合算的。”他的话我懂了,却又不太懂。我还不能充分想象自己,吃了亏,还有什么合算。现在我似乎懂得了,做一个好人真合算的啊!

  竹棚扎了起来,这就是灵堂了。我跪在那里烧了九斤三两纸钱,把灰用布袋装了,给父亲做枕头。守夜的那天晚上,马二虎下山请来了响器帮,买了两只花圈,还有鞭炮和冥币。晚餐开了五桌烂肉饭,有身份的人入席坐了,其它人自己拿只碗,在饭甑里舀一碗饭,加一瓢汤,再夹一撮剁辣椒,也算吃了一餐丧饭。九点钟一到,响器敲了起来。唱夜歌的拿着调儿唱道:“孝子磕头!”我还没反应过来,马七爹一捅我的腰,我就在灵柩前跪下了。响器停下来,放了一挂鞭炮,唢呐就吹起来。我平生没有听过如此凄凉悲婉的曲子,像天上飘来的声音,那调子都吹到心里去了。灵棚旁边升了六堆大火,烟弥散着,火光映着人的脸,在唢呐声中给人一种非人间的感觉。

  第二天清晨出殡,他们给遗体把赶制出来的寿衣换上,按照父亲生前的交待,用一块白布把他的身子裹了起来。几个小伙子把我从灵柩边架开,我远远看见他们换了寿衣,裹上白布,又把许多生石灰塞了进去,再把白布一层层盖上。一切准备好了,又架着我过去见最后一面。我看见父亲躺在那里,只露出一张脸,像睡着了一样。我想到这就是永别了,哭得气绝。唱夜歌的庄严地喊道:“时辰到!”鞭炮响了起来。两个年轻人把棺材盖上,马七爹走上去长揖三次,拿着竹钉钉了起来。我挣扎着要扑上去,秦三爹说:“按规矩办!”两个年青人把我死死地架住,按在地上跪着。杠头唱了声:“咦哟嗬,起!”十六个人就把棺材抬了起来。主杆的前面站着一只翅膀被扎起来的雄鸡,后面是一只巨大的银色纸鹤。我端着遗像在前面走着,每一次换杆我都转过身来给抬杠的人磕头。唢呐在山间小路上凄婉地响着,唢呐一停,鼓和钹就响了起来,回声从四周的山上荡了过来。

  到了坟场,坑已经挖好,秦三爹把雄鸡一把抓下来,宰了,倒提着,把血淋到坑底。两根粗大的绳索吊起棺材,缓缓地放了下去。我跪在坑边,头伏了下去。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,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,有着涩涩的腥味。我看着父亲无可挽回地离我远去。

  父亲下葬后第二天,秦四毛来找我说:“这里有封信是你的。那天我碰了乡邮员,他要我把信带给你。我给池爹了,他看了以后就倒下了。我这几天只记得忙,信塞在口袋里都忘记了。”我接过信一看,是我的入学通知书,北京中医学院,我考上了!可是,父亲却因此离开了我。当时父亲接了信,盯着信封看了好一会,口里说:“可能是的,可能是的,等

  大为崽回来再拆。”可还是忍不住拆了,看了后仰面哈哈大笑起来,一只手举了上去,吼了一句:“苍天有眼,公正在时间的路口等待!”说着一头栽在地上,就再没有起来。

  我完全明白为什么那份通知书会给父亲那样巨大的震撼。

  我出生那年父亲被划为右派。其实他并不热心于政治,在鸣放中也没说什么。他的同事朱道夫在整风会上给县中医院的吴书记提了三条意见,吴书记当时很虚心地接受了。可一个星期以后风云突变,那三条意见成为了向党进攻的罪状。朱道夫大感意外,声泪俱下地表白自己对组织的赤胆忠心,何况,公布的罪状与当时的发言相去实在太远。他哀求那天参加会议的人出来作证,可大家都沉默了。这天晚上朱道夫来找父亲,一进门就跪下了,请他出来说句公道话。父亲没有迟疑就答应了,在他看来,这不过是维护自己做人的起码原则,他并没有足够想象力去设想站出来陈述一个事实意味着什么。朱道夫当时拉着父亲的手连声说:“好人,好人啊!”可父亲的证词毫无意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