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与子偕老 二
  礼红用银针医好了丙夏的耳朵,创造了奇迹,消息不胫而走。造反派声称,这属于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”,于是,恢复了礼红和丙夏的工作,让他们为聋哑人治病。

  一九六八年,和平响应伟大号召,下乡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去了,他下乡地点是辽南盘锦垦区的一个农场。爱军曾去看过他,十五岁的爱军,已发育成一个娇美少女。盘锦的苇海一望无际,丹顶鹤在蓝天白云间飞翔。和平将爱军领到苇海深处,在那里与爱军长吻。相伴他们的是海潮般的苇涛声,还有长天的鹤舞。

  当然,和平没有他父亲那两下子,他没敢对爱军发起真正的进攻。要知道,他爸爸十四岁时,就已经将他妈妈搞定了。文革时期的青年,还是相当单纯的。

  一九七〇年,陈副书记被结合进了他所在学院的革委会中,又通过老上级樊政委的关系,将爱军、和平双双送进了部队。樊政委那时已是某军分区的政委了。

  和平入伍那天,念云和念竹两家人也来了。他们兄妹都已各自成家,并有了自己的孩子。丙夏夫妇已当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。

  七十年代中期,国家再次特赦一批战犯,其中就包括了范云轩。范云轩在战犯监狱中属于顽固分子,始终不愿认罪,声称身为军人,服从上司乃是天职,自己并没杀过老百姓,所以不是战犯。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对民族有功之人,因为他杀过日本鬼子……

  正因为如此,此前政府特赦几批战犯,也都没他的份。直至云轩年近花甲,才被特赦。

  恢复了自由的云轩,举目无亲,身无分文,又没有一技之长。也亏了陈副书记,将他安排到了学院图书馆,做一个图书管理员,权当让他有个养老之处了。

  那是一九七四的秋天,陈副书记突然把长途电话打到礼红的医院,约她一起去还江山,同去还有范云轩。礼红那时已五十七岁,但因是抗战时期老干部,又是针刺专家,所以仍留任在工作岗位上。

  听到“范云轩”三个字,礼红心头一颤,将近四十年了,她要和云轩故地重游,回到那曾经战斗过的土地,去那白云生处的山间,去那他们曾度过新婚蜜月的地方……礼红胸中涌动着阵阵激流。

  出发之日,礼红按约定,来到了沈阳南站苏军纪念塔下等待故人。只等了片刻,便听到有人召唤她。循声望去,陈副书记正伴着一个男人走来……

  那就是他!自己曾深爱无比的人,那是她心中的一座巍峨的高山啊。他头发已经花白,像经了霜一般,在秋风中拂动着。面庞清瘦,双目依旧炯炯,腰身挺得笔直,步伐沉稳有力。那种气势和派头,只有在民国时期的旧军人身上才可看到。

  从渡江战役至今,已时隔二十五年,礼红与云轩重逢了。本应有千言万语,然而,云轩只是礼节性地向前妻点了点头,礼红的回应也只能是点头而已了,她心中却泛起阵阵酸楚。

  三人是在武汉下的火车。一路上,云轩很少说话,当年那个热血青年,已变成沉默寡言的老人。

  到了武汉后,陈副书记曾悄悄问礼红:“要不要去看看念云?也好让他们亲父子相认。”

  礼红毫不犹豫摇头道:“不可以,念云正要入党,我那小孙子也要入团,现在去认亲,孩子们的政治前途就完了。”

  陈副书记点点头:“也对。”

  从汉口乘船,他们向目的地进发。当年,一个年轻姑娘便是在这里独自登船,随抗战部队奔赴疆场的。如今,龟蛇依旧,但岁月已逝,昔日的小姑娘汤礼红,今天已成了奶奶。

  云轩站在甲板上,迎着长风,怅望茫茫楚天,一言不发,神情冷峻,有如一尊雕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