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 章
  1930年除夕下午,天暗得早,远近只有两处门楣挂着亮堂的玻璃煤油灯,分别是宋家上思房,和宋家小安房。十岁的宋家上思房大少爷宋启元紧赶慢赶才赶在天全暗前回到家里,将乡间稀罕的德国自行车扔给门口的长工,缩肩钻在屋檐下偷偷地蹭进门去,试图绕开正在厢房摆供桌的后母,去后院书房向他父亲宋老爷交差,不料还是被眼尖的后母逮住了。启元挺怕这个才嫁来不到两年,眼下正怀孕的后母,只得乖乖地听命过去,不过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:我绝不参与迷信活动,我绝不参与迷信活动。

  好在后母已经了解这家人,并不勉强稍有主见的启元,只不抱希望地吩咐一声,“大官,去跟老爷说我已经摆好了,等着男丁来上香。”启元赶紧响亮地应一声,名正言顺一溜烟地跑了。

  宋老爷果然躲在后院晴翠楼书房。启元掀开棉帘进去,一室温暖,满屋书香,花梨木大书桌上的煤油灯边簇着三个人,分别是宋老爷,启元的姐姐朝华,和启元的弟弟启仁,每个人面前都摊着一本书。启元灵活地跳到火盆边烘手,一边清楚地向父亲汇报。“崇贤先生收到南货盒很高兴,这是他当场写的对联。敬堂先生不在家,师母收了南货,交给我这两本册子,说是敬堂先生刚写的教学计划。”启元忍不住也汇报一下他的同学,敬堂先生儿子叔明的情况,“叔明又被敬堂先生关在屋里练字,两只手冻得红萝卜一样,可还是练不好,嘻嘻。”朝华和启仁大约都想起叔明的顽皮事迹,不禁一起嬉笑。

  宋老爷并不喝止,两眼欣赏着崇贤先生的墨宝,只若无其事地问:“荣斋先生说什么了?”

  “只有容斋先生没说什么,我真担心他不要这一大包细布和棉花呢。他很和气地请我喝了茶,让他大儿子秦东升送我出来。东升哥还怕我摔,一定要扶我跳上自行车走稳了才放心。”

  “容斋先生很有骨气,是真正的安贫乐道。不过我也料定有骨气的人不会难为小孩子,才让你跑这一趟。”

  “东升哥打算年后去上海什么书店当学徒。真可惜,他文章写得那么好。”

  宋老爷叹口气,没说什么。他倒是想支助东升,可惜容斋先生不受。

  “太太说供桌摆好了……”朝华闻言也看向父亲,想看一直灌输他们新思想的父亲如何处理这事儿。宋老爷脸上略显尴尬,他不愿辛苦了一整天的少妻不高兴,只得吩咐大女儿领尚自懵懂的启仁作为宋家男丁代表过去上香,能蒙混一次就是一次。于是启元放心地留在晴翠楼书房看书吃糖,等着那边上供后开吃年夜饭。

  晴翠楼是启元爷爷所建,位于上思房的后院,枕一曲清澈山溪,隔溪相望的是葱茏青山,见过的人都说此地上风上水,启元爷爷独爱此楼山水盈盈。去年宋老爷携娇妻去上海游历,花大钱带回几大块清透的洋玻璃,他亲自督工指挥,将楼梯拐角房间的屋顶瓦片掀了,换成一格一格的玻璃屋顶,从此这个房间不管晴风云,白天总是透亮,来参观的人都是啧啧叫好,不过也有不少人回头就笑上思房宋老爷又出新花样了。

  上思房宋老爷的花样百出,是全县有名的。相较之下,不远处财力匹敌的小安房宋老爷做人稳重得多。听说这是祖传的子。据族谱记载,宋家是明末清初从战乱的中原迁至这个江南海边村落,刚来时此地十户九空,本地人被倭寇三天两头地打劫,都远远避开海边逃难去了。刚从中原逃来的宋家人不知底,见此地土地无主,欣喜地收起行装,定居下来。等倭寇上门洗劫,才悔之晚矣。好在宋家祖先骁勇,被劫之后男女齐齐上阵联手反抗,再加连年战乱总算平息,朝廷开始派兵沿海布防,宋家族人于是在此地散枝开叶,渐渐成为本地大姓。

  几百年潮起潮落,荣衰更叠,上思房与小安房俨然当下的大户。上思房启元爹的格与启元爷爷的一脉相承,早在启元爷爷去世前,每年总有一半日子借去上海学做生意的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