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8 章
  随着老城区的改造一步步地推进,启元一直在等着拆迁的那只靴子落地。到了2004年,终于拆迁到他的家,他从年轻时代一直居住到老的家。他的另一处家早已被剥夺,被焚毁,而这还好好的家也要被迫拆迁。他不要钱,也不要新房,他只想呆在这个亲手布置的家里走完人生最后岁月,可是不被允许。启元放弃任何抵抗,从五十多年前起,他已经知道新的中国没有个人这个概念,个人唯有服从一途,抵抗是跟自己过不去。连从不抵抗的他都曾吃尽苦头,何况抵抗。

  可惜,他都等不及在老房子里看到新一年春天的紫藤花开,蔷薇花谢。团团也舍不得院子里那从铭德先生家挖来,与她一起长高的仙人柱,那缩在墙角逃过一次次抄家劫难的仙人柱。从小住到大的房子,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砖一瓦,拆迁办的人吆喝着给出一个据说是公平合理的拆迁费。可在住的人心里,则是无价,可是由得被拆迁者自说自话吗。团团经常回家与父母一起站院子里留恋不舍,她也同样无法抵制拆迁。

  宝祥叫来几个人,将一院子让人留恋的花花草草连拔走,搬迁到宝瑞曾经住过的临河两层小楼的院子里。好好地花儿遭此搬迁,到底是乏了,这一年的花儿开得稀稀落落,未开先谢。同样是被连拔起的启元与忆莲也是并不适应新的环境,两人此起彼伏地病了几场,等恢复起来,身体已经大大不如过往,稍微多走点儿路就气喘吁吁。显然,两人再无法独立生活。

  团团和脉脉照顾父母,也累得苍老了好几岁。她俩原想给父母找个保姆,反正新家也是够大,保姆住在家里可以照顾,两个女儿每天轮流来。可是遭到启元与忆莲的一致反对。两人觉得父母反对得毫无道理,就硬是自作主张找来保姆,不要父母负担保姆费。可是,有天团团看到,大热天的,秋老虎的太阳还很晒,父母两个却宁可放弃病床,站在院子里不愿进去。团团来了,两人才好不容易答应进门,在保姆面前却垂首低头,像是过去对着批评他们的群众或领导。团团逼问,两人才吞吞吐吐道出实情,两人都怕。忆莲是从来就怕与陌生人打交道,从来只知服从,而保姆没太多教养,说话大声气,她就立刻心惊跳了。而启元还怕的是家里雇佣保姆,他好不容易才被平反,又是一跃变回剥削阶级。做什么都不能做剥削阶级啊。

  团团无奈,只得花钱打发保姆回家,自己与脉脉轮流住进来照顾。

  区区激烈反对,待得知原委后,只能忍着不说,一直忍到来年春天,外公外婆的身体恢复,他才出面做个恶人,与外公外婆谈话。他要求外公外婆克服心理障碍,找个保姆辅助生活。但是他说再多理由,这回,从来都是疼着他顺着他的外婆却坚决不答应。区区无奈了,只好拿出重话。“外公外婆想想,我爸妈也六七十岁了,你们六七十岁的时候是什么身子,你们忍心让你们六七十岁的女儿女婿伺候你们吗?”

  此话一出,启元与忆莲都是一愣,仿佛这才发现他们的女儿也老了,两人面面相觑,无言以对。好久,忆莲才叹息道:“你说的也有道理,是不应该。可是你又不肯结婚,要不然你妻子可以分担一些。”

  区区差点儿噎住,果断地道:“我即使再娶多少老婆,也不会让她过来长久伺候你们。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应急,而是长久伺候。外婆有必要弄清楚,儿孙有儿孙自己的生活,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活来伺候你们。请人吧,我保证找到个最温顺的保姆。”

  忆莲听到最喜欢的外孙说话这么绝情,不禁流泪了。“诶,我要是当年养个儿子就好了,住到儿子家里让儿子养着,就名正言顺了。”

  启元在一边儿听着,此时话道:“区区说得在理,可是找保姆我却是万万不敢要的,这是原则问题,不是小问题。要不我们住敬老院吧,那儿有食堂有服务员照料生活。”

  “我不住敬老院,我又不是孤老,我有两个女儿,三个外孙,我住敬老院不是让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