弄潮
  霏雨缠绵,分不清云水两界。

  天为缘口地为足,造出一具汽雾氤氲的鼎铛,铛中不盛食色,单漂一支冬青。

  “娘子,到了。”

  随从正要带路,却见小钱塘走到檐下,收了青绢凉伞,先向中都方向作礼,又拜酒居悬挂的紫缘金旗,这才施施然迈入常清拾。

  随从抓了抓头发。是他淋得糊涂,倒忘了娘子“小钱塘”之号,便是在此为官家一舞得来的,既不是寻常的风月脂粉,哪要自己多事,带什么路。

  常清拾中早有专人候在廊下传亲王令,若是钱塘娘子到了,免去登堂礼,便请至西间歇息。随从乐得轻松,与众人作别,持了王印就要复命领赏。

  走前,他多看一眼美人背影,见她丝帽披肩,云髻峨峨,覆面堪系着一对玉环耳,一步一摇,疑是寒玉姮娥,寂然不露真容。

  他不由得记起方才葱茏居中的惊鸿一瞥,自是心悦诚服,再叹杏林之绝,名不虚传。

  六年前的水陆两宴,觥筹起落,丝竹管弦,犹在眼前耳畔,再次步入常清拾,蓬断已从金钗岁月长到年近桃李,所看所想,自然有所不同。

  男侍与童子见了她,倾心欢喜。她便也稍作欢喜,路上遇到了这些清溪小泉似的少年孩儿,不吝一礼,飘然而去。

  但听带路者说了句“请娘子歇”后,将她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雅间,蓬断立刻收起了温满的心思,静坐不语。手藏在袖中,将玉理肌肤掐得泛了红。

  来时,葱茏居的小车行至常清拾百步外,便被庄毅亲王护卫拦下,称亲王今夜宴会密友,不便铺宏,就请女侍们回,明日再接娘子。

  蓬断心下紧张,面上却要不失稳重、云淡风轻,先和缓众人心肠,让她们可以偷闲玩去,避免了龃龉。

  可女侍们真走了,剩她一个在此,看庭下欹器一打一打地敲水,听往来脚步铤铤踏踏不歇,草木皆兵,殚精竭虑……蓬断又觉委屈极了,还有些懊恼:自己真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庄毅大王,惧至如此境地。

  抽丝剥茧的想,去蒂留根的疼。

  蓬断轻抚额角,除了丝帽,满斟一盏。

  手在覆面的系带上稍作停留,还是罢了,就戴着喝。

  “娘子,”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两名童子,“大王令,送些小吃,请娘子尝尝。”

  来来去去送了几次,案上摆满白糖松香饼、桂英广寒糕、姜汤绽梅花、醋渍小槐叶等吃食,又两名男侍,特意送生茼蒿清口。

  蓬断不除覆面,浅尝辄止,逐样谢过。

  片刻清净里,她步入庭下,瞧见西天玉楼有云,想来这雨,还得下一阵。

  倏然一阵寒噤,蓬断悚然,急忙回头,却是什么也没有。

  脚旁的欹器盈满了水,“喀”的一声叩首。

  赵钺醒了。

  一段小憩,见了一遍过去事,没养到神,反而伤了神。

  梦里是少年时,以亡命徒试三尺剑。饲其以人之热血,则剑气贲张,如临云梦大泽,后来一纸御笔,剑便上呈天子,为他每日劈挥习练,渐生锈迹。

  年岁稍长,领兵京北,黄沙百战,说不尽的艰难。断水断粮时有,四面被围时有,两败俱伤时有,后来一纸御笔,兵符上呈天子,为他亲付幞头文臣,渐囤尘埃。

  再后来的事,便不受控制地走向混沌,朝前虚位,有名无实,离京食邑,声色浮空,野蛮饥渴,纵欲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