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
  丑时。

  已是后半夜,夜色漆黑且深浓,空气中弥散着细微的凉意。大端的宵禁规制甚严,这个时辰的街道上杳无人迹,只有漫无边际的夜幕笼罩着这座都城。

  清泉寺的大门敞开,门前停着数辆马车,禁军沿街衢整齐排列,这庄严古刹陷入了无声的肃穆中。

  寺庙后院里,几个人拿着铁锨在挖那口被泥塑封起的古井。

  铁锨铲在冷硬的泥土上,发出规律且冰冷的‘嘟嘟’声,相较之下,刑部尚书的回话显得轻缓许多,他边说着,不时抬头看看天子的脸色,好像所陈内容太过惨烈,生怕这年少天子会承受不住。

  “这和尚不是个善茬,是犯在了别的案子上,严刑拷问之后招供了。当年延龄太子秘密出宫,是带着东宫护卫来了清泉寺,差遣这里的和尚去任府请文相来相见。却没想到,这和尚六根不净,曾在宫里贵人来寺中上香时与内侍搭上了线,他转身便把延龄太子在清泉寺的事出卖给了宫里的人,后面的事,就是延龄太子离奇失踪,这和尚倒还不傻,见这架势怕被灭口,偷偷躲出去了。”

  “四年来四处坑蒙拐骗,最近才被刑部抓获。”

  赵煦的眼神很是木然,既看不出伤恸,也看不出怒意,像是个泥胚偶人,只是很僵硬地盯着那口古井,井口的泥封已被铲开,放了绳子下去,搜寻的禁卫攀着绳子下到古井里。

  方雨蝉站在井边,纤弱的身体一抽一抽的,像是在哭,她身边的任遥紧紧搂着她,不时探起身用丝帕擦一擦她的脸。

  井底突然传出了回音,井边的人立马拉绳索,绳索一节一节的迂出来,一股刺鼻的、陈腐的气息散开……

  文旌仍旧不放心清泉寺的守卫,他觉得赵煦出宫带出来的禁卫太少,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妄图弑君,那这四方高墙围堵的清泉寺就是一个死地。

  他向赵煦要来了兵符,让扶风连夜去调神策军,又把寺庙前的禁卫做了安排,分发下去弓箭埋伏在主要岔路,联系最近的武侯铺严密监视寺庙附近,嘱咐了若有异常立刻来报。做完这些,他才回来。

  随赵煦出宫的内侍早备好了棺椁和素幡,是一路抬着出来的。尸体在井下被封了三年,已经没法看了,只能凭借从井底翻找上来的几件没有腐烂的金玉佩饰来确认身份。那些东西有几件给了雨蝉,有几件在赵煦的手里,两人扒着棺椁的边缘不肯让盖棺,内侍温言软语地哄了几句“入土为安”,才勉勉强强退开。

  那厚重的黑檀木棺椁被盖上,便好像一个方方正正、冷冷冰冰的盒子,里面的人被锁在了里面,仿佛彻底断了与尘世的牵连,这红尘万丈与里面的人再无瓜葛。

  任遥远远看着,方才陪雨蝉哭了一会儿,泪渍干在了脸上,迎风一吹,凉意顺着肌肤直渗进来,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。

  这一哆嗦,心里突然清透起来。

  难怪世人总爱说盖棺定论,棺材一旦被盖上,就好像是隔绝开了两个世界,离开的再也不会回来,哪怕是这世上最有权势、最奇谋的人,也只剩下无能为力。他们无法让时光倒流,无法让死人回生,这样的场景在前,他们只如这世上所有平凡的人一样,无力回天。

  赵煦在棺椁前站了许久,九月的夜晚也不至于多冷,可他觉得自己浑身冷透了,像是在冰窖里,凌厉的冷意伴着恨意倏然从胸膛里炸开,他回身快步走到文旌面前,嘴唇微微哆嗦,吐字却格外坚定:“杀人偿命,她必须死!”

  文旌的肤色本就白皙,如今更是惨淡到毫无血色,甚至嘴唇都泛着青紫,只是他默然站着,任衣袂翩飞,所有的伤戚与脆弱都隐藏在夜色里,反而显得过分平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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