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  时尉坐了将三十多年的轮椅,所以在下半身传来疼痛的时候,他就知道,这不是梦。

  三十年,一万多个日夜,他曾经一万多次梦到过自己的脚又有了知觉,但是又是一万多次,他被自己怎么掐都不痛的现实吓醒。

  最重要的是,既然他的腿还在,那么他的家就还在。

  疼痛的滋味并不好受,但是对于一个空有两条腿但没一点用的残疾来说,这疼痛恰是最美好的礼物。

  “哥,哥,是腿又在疼了吗?”时纺进来,看到的就是满面泪痕的时尉,顿时紧张了起来,朝着外面大喊,“妈——妈——哥哥的腿又开始疼了!”

  时尉只是哭,一个劲儿地哭。

  照理说,时尉的心理年龄已经有半个世纪了,但是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人是这么的真实而鲜活,让时尉根本克制不住眼泪。

  时尉上辈子是三水市排得上号富豪,没有负债不搞贷款,一切资产都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。银行卡里面的数字月月都在往上升,他就只要负责花钱就好,是所有人都爱的大方财神爷。

  但是时尉并不开心。

  他的性格古怪,除了一屋子的花草,他不要任何保姆或是生活助理,他古怪地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生活,即便是生意场上,也不要任何朋友。公事公办冷冷冰冰,固执地给自己划出一个圈,所有人都在外面,只有他自己在圈内。

  “老大,你怎么了?是不是腿又疼了?没事,他爸,你快带着老大去医院啊!”董许愿是个软性子,她受不了时尉的眼泪,一瞧命根子哭,她也受不住地带上了哭腔。

  时长财都不用董许愿喊,立刻就蹲下身子,声音沙哑地道:“老大,我们去医院。”

  时尉的哭了一会儿,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,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。

  “爸,妈,我没什么事,就是眼睛难受。想着让眼泪湿润一下眼睛,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掐狠了,眼泪一下就没控制得住。”

  董许愿和时长财不信,但是再不信,他们也拗不过时尉,只能犹犹豫豫地出去吃饭了。

  时纺给时尉端来了他的午饭,才十岁的小姑娘在农村已经是个小劳动力了。家里的午餐、晚餐和打猪草都要归时纺负责。在时尉的腿受伤了之后,她还要负责每天照顾时尉。

  时尉摸了摸小姑娘枯黄的头发。眼眶胀胀的,似乎稍不留神又能来一次水漫。

  小姑娘体弱,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,嘴巴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大,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,似乎稍不留神就能断掉。

  董许愿那时候也瘦,没营养,什么奶水都没有,只能是接了大米给熬米汤,然后把勺子倒过来,用把上的凹槽一点点地给时纺喂着。

  也亏得时纺的求生欲望强,就这么大病小病不断但是也不死地活到了现在。

  但是时纺的好运并未延续一辈子,还未过完的十八岁生日的时纺就那么突然地走了,小小的身体变成了稀烂的破娃娃,腿上衣服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乌黑的轮胎印。

  时尉那个时候都要疯了,他残疾了,父亲成了植物人,连妹妹也没有了。只有母亲一个人,撑着瘦弱的身躯照顾他和父亲。

  但是这样的打击太大了,虽说为母则强,但是再强也强不过自然规律。董许愿每天不是照顾老公儿子,就是打工挣钱,女儿死亡的阴影又压着她。几乎没有休息时间的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迅速佝偻枯萎下去,然后在医院里倒下,再也没有醒来过。

  时尉家的散了,在昏迷的时长财也消失了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