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
  我一下子挣脱了。没有再看他一眼,也没有告别。我只是转过身去,强作镇定,努力寻找逃离的路。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刚才那杯水大部分都洒在身上了,左脚的鞋子也湿透了。他没有来追我,也许是因为猜到追了也没用。他只是静静地在那儿坐着,当我快要走远时,射出了最后一箭:

  我耸了耸肩膀。

  “你在说什么,丫头?”她小声问道,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喉咙中飘出来,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。

  我很清楚自己的出格行为会颠覆这份舒适温馨。我也知道除了伤害自己,还会葬送其他人的一生,但那时候我已经无法阻止自己了。我下定了决心,而且意志坚定:让婚礼和公务员考试见鬼去吧,我不想再埋头在小桌子上学习打字,也不想跟伊格纳西奥结婚生子、同床共枕、同甘共苦。我要抛弃他,即使这时候刮起龙卷风,也不可能让我改变心意。

  这个人是谁?他从哪儿冒出来的?他盯着我的双眼,主动回答了我心中的疑问。

  我害羞地伸出一只手。伸手之前我迅速地看了一眼伊格纳西奥,希望能看到他欣赏的眼神。但是我没有找到。伊格纳西奥的注意力已经回到机器上去了。拉米罗·奥利巴斯大胆地抚摸着我的手指,充满了性感的挑逗,让我毛孔紧张,两腿像夏日风中的树叶一样发抖。直到伊格纳西奥从雷特拉35打字机上收回目光,询问如何付款时,他才放开我的手。两人商定当天下午先交一半货款,另外的一半第二天上午现金交付。

  我强作镇定,沉默不语,试图掩饰冒失的言语背后那份紧张不安。母亲的反应让我害怕。对她来说,伊格纳西奥几乎是一个梦寐以求的儿子,他的出现填补了我们这个小家庭中男性的空缺。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,性情相似,互相理解。母亲总是特地做他爱吃的菜,给他擦鞋,为他缝补磨损破旧的衣物;他则在看到她为他jīng心缝制的周末弥撒服装时大加奉承,时不时地给她带蛋黄甜点,有时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,她比我更漂亮。

  我们没等太久,一位穿深sè衣服大腹便便的人便出来接待了。他和善地问好,并询问我们有什么需要。伊格纳西奥跟他聊了起来,告诉他我们的需求,向他索要资料、征求意见。这个店员拿出了看家本领,为了显示自己的专业性,他把店里陈列的每一款打字机的特性都介绍了一番。虽然详细、严谨、jīng确却单tiáo乏味。二十分钟以后我都快无聊得睡着了,伊格纳西奥却全身心地投人其中,专注于吸收这些信息,完全忽略了我,忽略了与店员的介绍无关的一切。我决定自己到一边去转转,因为我对他们的谈话实在是—点兴趣也没有。伊格纳西奥的选择一定是最佳的,这我完全相信。而打字机对我来说,不就是键盘、回车和侧铃的组合吗?

  其实我那时并没有什么宏伟的人生规划,所有的抱负都和家庭相关,无非是些家常琐事,与当时生活的时间和空间坐标很相配,几乎触手可及。我的世界只围绕着一些人和事缓慢地转动。在我看来,他们永恒而坚固。我的母亲,就是这个小小世界里最坚实的支柱。她是名裁缝,在一家专门为贵族定制时装的工作室上班。她经验丰富,品味高雅,但终其一生只是个劳劳碌碌领薪水的裁缝。就像其他裁缝一样,每天工作十个小时,手眼不停地进行裁剪、缝纫、比量、修改,最终将凝结着汗水和心血的衣服穿到别人身上,而当这些作品受到赞誉时,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它们出自谁人之手。关于我的父亲,我知之甚少,确切地说一无所知。他从未露过面,这对我也没什么影响。我对他没有多少好奇心。八九岁的时候,母亲终于冒险向我透露了一些关于他的零碎信息:他有另外一个家庭,不可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。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着吃完最后几勺四旬斋期间聊以充饥的豆菜饭,母亲的话就跟眼前的饭一样让我极不耐烦,囫囵吞枣地听了进去。对我来说,赶快到楼下广场上去玩比了解这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活有趣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