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节
  跪在面sè晦暗的皇帝面前,司天台监李素用颤抖的声音说:“今夜臣观天象,见一束银光划过东方的夜空,长长的尾端直入太微垣的中央,刹那间便遮蔽了五帝座的熠熠星光。”

  李纯紧锁起眉头。

  司天台监哆嗦得更厉害了:“此天象称、称为——有长星于太微,尾至轩辕。”

  “究竟是什么意思?你快说!”

  “星书有云:此为极、极凶之兆,祸指、指……天子。”李素连连叩头,惶恐地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。

  当今圣上性格至为刚硬,说发火就发火,一发火就鞭笞人,宫中近臣人人自危。

  可是司天台监等了好一会儿,皇帝并没有发脾气,只是让留下星图,便命他退下了。

  第二天是元和十年六月初一日,正是朔望朝会的大日子,满朝文武都到齐了,乌泱泱坐满了整个宣政殿。只有御史中丞裴度因脚伤告假。在这种仪式性质的大朝会上一般不会谈什么实质性的话题,众臣照例歌功颂德一番。皇帝高高地坐于御台之上,圣颜被白玉冕旒遮盖得基本看不见,嘴里讲的也都是套话,毫无激情地照本宣科。

  站在最前排的宰相武元衡却发现了一丝异样:皇帝的嗓音听起来和平常不同,十分干涩。

  朝会之后,皇帝只宣了武元衡一人去延英殿。

  到了延英殿中,君臣二人都松弛不少。皇帝一边由内侍帮着摘下冕冠,一边向自己最心腹的宰相抱怨:“这种天气还戴这个,简直活受罪。”

  武元衡微笑着。现在他已能清楚地看见皇帝疲惫的面容和焦虑的眼神,知道皇帝必有要事与自己商谈。

  武元衡年近花甲,早于德宗年间就已入仕,但真正受到重用还是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。元和三年起,武元衡即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在帝国宰相的位置上干到现在,绝对是李纯最信任的股肱之臣。

  宪宗皇帝以意志坚决著称,可是在这位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宰相面前,时常会流露出不经意的依赖。每当这种时候,武元衡就会对李纯生出一份恻隐之心。

  是啊,他是天子,可是天不会给予他父亲的关怀。并且他的角sè决定了,从他当上天子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没有父亲了。

  武元衡太清楚了,为什么皇帝会这样仰仗自己。他也因此时刻鞭策自己,必须以最大的赤诚来回报皇帝。武元衡是一个极清高的人,高官厚禄并不能打动他。他会对李纯死心塌地,除了读书人报国为民的责任感之外,便是情感的因素在起作用了。

  武元衡等着李纯宽衣坐定,浮躁的情绪稍稍平稳下来,才微笑着问:“昨夜酷热,陛下是不是没有睡好?”

  皇帝“哼”了一声,随即皱眉道:“怎么?朕的脸上能看出倦容吗?”

  “陛下神采奕奕,一如平常。”

  皇帝看着宰相波澜不惊的样子,倒有点吃不准了。“那爱卿为何这么说?”

  武元衡以目光示意,皇帝低头一看,也不禁哑然失笑了。案上全是写满字的尺牍,分明是皇帝一整夜的书法习作。昨天武元衡离开延英殿时,那上面还是干干净净的。

  皇帝叹道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书圣也于事无补。来来,爱卿看看朕写得可有长进?”

  武元衡展卷一阅,却见上面一遍遍地书写着:“丧乱之极,先墓再离荼毒,追惟酷甚,号慕摧绝,痛贯心肝,痛当奈何奈何!虽即修复,未获奔驰,哀毒益深,奈何奈何!”

  “咳!”武元衡叹息,“这竟是臣的罪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