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节
夺权力而兄弟相残。所以我说此诗用典混乱嘛,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。”

  裴玄静思忖着问:“曹叡为什么要把叔叔曹植的文章改名呢?”

  “用洛神比喻甄妃,一方面保存了叔父的作品,一方面隐讳了父亲夺爱、杀弟的残忍行为吧。”

  “这么说就对了。”裴玄静对韩湘嫣然一笑,“此联的用典没问题,上下句都围绕着争权夺利的残酷和虚伪。并且你看,为了掩饰其父曹丕的卑鄙行径,曹叡连史传的文章也可更名。所以今人所读之史中,又有多少是可以尽信的呢?”

  韩湘听得愣住了,良久叹道:“难怪裴相公那么器重你,娘子果然见识不凡,不过那个崔淼怎么会念起这些来……”

  “他随便一念的诗,当不得真吧。”

  重新上路后,裴玄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。与韩湘无意中的一席对谈,冲破了笼罩在武元衡诗上的迷雾,仿佛有一线微光透进心头。

  她陷入深思。

  待到马车再停时,裴玄静掀起车帘向外一望,天sè尚未暗下来。

  今夜,他们将歇宿在灞桥驿。

  因为紧邻着官道上最大的集市,灞桥驿虽然不及长乐驿那么气派,但三教九流人头攒动,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  夏季日长夜短,傍晚时分更加凉爽,按理还可以再行一段。但因周边仅有灞桥驿这一座大驿站,又时常客满,能够抢到两间房已实属幸运了。裴玄静虽然心急如焚,恨不能日夜兼程,一转眼就踏进昌谷县,也只得听从韩湘的安排。

  晚餐时韩湘说:“崔郎中的牛皮吹破了,却不知他那头驴子飞去了哪座仙山。”

  昨天在长乐驿与崔淼相遇时,他就声称将去洛阳行医,摆明了要与裴玄静一路同行,不料才过一天就掉了队。

  裴玄静恼恨地想,好好的骑什么驴子啊,真是没事找事。直到回房前,她也没能在熙熙攘攘的客人中发现崔淼的身影。原来不知不觉中,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相伴,突然失去时,心中的空虚无以言表。

  到头来,还是只能独自面对一切。

  除了崔淼之外,裴玄静也在人群中搜寻其他身影,比如在长乐驿见到的络腮胡男人。也怪了,不论想见的和不想见的,似乎都一齐消失了。

  回房之后,裴玄静照例将门窗紧闭,屋里顿时闷热得透不过气来。没人能够在这种条件下安然入睡,但是裴玄静有自己的办法。

  她合上眼睛,默想昌谷的田野和茅舍,晨雾和晚星……这些从未见过的情景,因为被她想象过无数次,已经连细节都变得栩栩如生。都道有情须有梦,她只盼jīng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老天不是也被她的虔诚感动了吗,终于允许她向他狂奔而去?

  快了,快了,再有三天……

  裴玄静忽然睁开眼睛。屋内漆黑一片,整座驿站寂寂无声,夜应该已很深了。

  然而她分明感觉到,屋内有种异乎寻常的存在,而且就与她面对面,近在咫尺。她甚至能听见呼吸的声音,轻微又克制。

  裴玄静握紧搁在xiōng口的匕首,用尽全力向上挥去。

  她仿佛听见一声低叱,应是有人凌空跃起。突然“嘭”的一声,后窗向外撞开,淡淡夜sè入侵的同时,一条黑影翻腾而出。

  裴玄静紧跟着冲到窗前,却只看见清白的月光,在树荫婆娑中如同玉碎了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