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部分阅读
  一片金光巴掌似的挥进来,从雕花的檐底间注入,有碗口大小,正打在那侧卧的人肩胛上。

  那人后背上的肩胛骨孤另另地耸着,被这金光镀上去,镀出一条带着孤状的勾折,像平生水墨行状里添上飞金的一笔,像落拓的生涯中注入了一碗酒,寡淡的酒上洒着大朵的金花。

  他当时就想走到他身前,以一个孩子能有的所有倾慕对他说:“……”

  可他还没打定主意,就只见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,拂了拂袍角,就那么地走了。

  所以他就跟着来到了积庆寺。

  一到寺门边上,那个他跟着的人就跟丢了。无奈之下,他先在院墙下绕了绕,终究不敢进去,就攀上槐树,直接爬了上来。

  他不敢落地,就了那棵大槐树隐身,躲在那槐树伸进跨院内的枝桠上。

  方稳住身,他就惊讶地发现贺昆仑正气冲冲地站在里面。

  贺昆仑站在一架花架后面。寺内的僧人正在做着晚课,一片敲鱼响磬中,贺昆仑的神色显得那么的暴躁。他粗大的手指不时插时他那乱蓬蓬的头发里搔着,那么用力,简直像是在扯了。

  听着那僧人的晚课,却奴渐渐安下心来,忍不住又安安静静地开始回想起他自己的心事。

  他一遍一遍地回想,当时,如果,在延吉坊边,自己能够勇敢一点,坚强一点,直接走到那人身边,第一句话该说什么?

  ——“你是他!”

  不错——“你是他!”

  他脑中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你是他!”

  他本来已经确定,但他还要那个人亲口的确认。

  ——“你就是那个在云韶厅上起舞的人。”

  他见过这人不只一次,他还记得……记得有那样的一些夜晚:这个人总是悄悄地来到云韶厅屋顶,有时会带上一碗酒,有时只是将衣领拉后、让领子敞开、让后脊梁里灌满风。

  如果是漆黑的属于水墨的夜,他就是那满天乌墨中点睛的淡墨状的人形。如果那一夜月明如素,云母石的窗子在月光下发出微微的亮,他的衣衫仿像也被点亮了,他在月光下写字,用袖刷着露水写字,却奴不知道他在写什么。

  ——但、他是他!

  “我要你教我。”

  却奴猛地想起自己的渴望。

  “教我你在云韶厅上做的那些事。”

  只要想到这儿,他的眼睛就忍不住亮了。

  “我要学会跟你一样的高来高走,学会你一样的悄无声息……比猫还轻,比鸟儿还自在,学会你……一样的、自由。”

  有什么东西大力地冲击着他小小的心,那掩藏在一身厮衣服下小小的心,冲得血直涌上来,涌上他的脖颈,涌上头,涌得头都忍不住要眩晕了。

  哪怕仅只是这么想着,想到自己对他这么说,却奴也觉得心里快被一种巨大的快乐充满:

  ——比猫还轻,比鸟儿还自在,还有,和你一样的……自由!

  可他一切都来不及说。

  他在铜器坊边直盯了那人两个多时辰。两个时辰就那么过去了,日光的返照后来渐趋黯淡,就在他还在犹疑着要鼓起勇气上前时,那个人忽然站起,肩胛上的金光被抖落似的扔在了地上,那块肩胛骨没入衣衫下,黯成一块三角的铁——折戟沉沙般、犹未消磨尽的那段铁,就在余光渐敛的街上无语的离去了�